羽·赤炎之瞳 第十四章 劫火之变-《羽系列》
            
            
            
              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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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黎明,雨已经停了。浓重阴郁的乌云低低压着伽蓝城,一朵朵黑沉如铁,仿佛要把这座万年古都压垮。一夜大火,几乎焚毁了半个皇城,但位于白塔底下的紫宸殿却安然无恙。殿上悬着的黄金铸造的钟还在微微颤动,然而,却又找不到敲钟的人。
    十二响结束。最后一声钟声还在雨里绵延,清晨的雨里,帝都十二门却在一瞬间无声无息打开----门后,居然也看不到开门的人。
    仿佛有一只无形的神秘之手,控制着帝都的一切局面!
    门一开,在门外焦急等待的百官如潮水般汹涌而入,直冲紫宸殿。然而刚一踏入禁城,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----浓烟,烈火,满地的尸体,交战中的士兵……这哪里还是云荒的心脏、空桑人的帝都!这分明是一个修罗场!
    “神啊!这是怎么回事?”
    “帝君呢?帝君现在在哪里!”
    “紫宸殿的十二响钟声,那是国丧!帝君难道驾崩了?”
    云荒承平已久,歌舞升平,居于帝都的百官从来没有见过这等景象,惊慌失措。就连联袂进京的五位藩王都变了脸色,特别是玄王,看到眼前这一幕脸色惨白,身子一软,被身边的心腹侍从扶住。
    昨夜,本来是他们玄族和宰辅密谋发动政变的一夜----趁着他们君臣不睦之机,出动杀手,刺杀意欲独霸帝位的白帝,栽赃给执掌军权的白墨宸,借此铲除白族的势力,然后扶持素问上台……这一切他们谋划了很久,本来应该万无一失。
    可是眼前这样的情景,显然是事态完全失去了控制!
    “看来,二皇子……”心腹喃喃。
    “闭嘴!”玄王恶狠狠地骂,竭尽全力掩饰自己的失态,不让其他藩王看出来。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?螳螂捕蝉,黄雀在后,难道他们之后还有另外之人?“
    可是,白墨宸呢?怎么也没见到他?
    正在诸王百官焦急犹疑之间,忽地听到一声响,紫宸殿大门打开,大内总管黎缜站在玉阶下,一如平日地宣召文武大臣上殿。就在诸人踌躇不前的时候,只听喀喇一声巨响,一道电光忽然从天而降,让所有人眼前一片空白----那一道白光从高空劈落,照亮了深沉的殿堂,整个地面都在剧烈地颤抖。
    白光里有一个人影翩然而落,手持权杖,白发飞扬,光芒四射。”女祭司!“所有人都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,不由自主地屈膝跪了下去,不敢仰视----是的,果然是伽蓝白塔顶上的女祭司降临了!
    传说中,在每一次皇权更替的关键时刻,为了维护誓碑上的契约,白塔顶上的女祭司必然会出现在众人面前宣示神的意志,安定这个天下。看来,今日禁宫里肯定出现了什么大变,所以才会惊动女祭司出面!
    无数人在紫宸殿下匍匐于地,静待神谕。
    回荡的钟声消失后,翩然降临的女祭司凌空悬浮在紫宸殿上方,高高举起了权杖,只是一挥,有一物从半空跌落,横陈在了金座之下----所有人定睛看去,都吃了一惊:那是一具尸体,遍体焦黑,似被什么灼烤过,然而尸体上带着的金冠和手指上的戒指却赫然在目。
    这个尸体……是……!
    当所有人都心中巨震时,女祭司的声音重新响起,一字一句地宣告:“白帝白烨,心怀不轨,密谋独霸王座,违背誓碑之诺言----吾奉神之旨意,施以天雷之刑,焚灭白烨及党羽素问。毁其身,灭其神,沉入黄泉,永世不得转生!”
    一语落,所有人都震惊动容。
    什么?昨夜那一场大火,原来是因为如此?白帝和宰辅密谋篡位专权么?!看来,前几天听到的消息不是空穴来风,是有依据的,而且在今日就被验证了!
    “敬奉神谕!”三司和御使台匍匐在地,颤声领命。
    “白烨伏诛,然而云荒不可一日无主。奉神谕,我将这天下的权柄交给----”女祭司在光芒中伸出了双手,掌心向上,只听铮然一声响,银色的戒指忽然从尸体上自动脱落,飞入了她的手心----那是一枚银色双翼的戒指,托着一颗蓝色的宝石,璀璨夺目。
    “皇天!”所有人失声惊呼。
    白烨驾崩,那一枚皇天神戒,已然被女祭司收回了么?
    “白帝驾崩,新帝即位!”女祭司忽地扬起了权杖,点向了皇宫的深处。
    新帝?众所周知,白帝唯一的女儿悦意公主是个疯子,在他驾崩后白族里地位辈分最高的便是宰辅。可如今宰辅他也已经伏诛,那么,继承了帝位的人会是谁?
    百官惊诧莫名,抬头望去。大殿深如海,最深处,居然真的应声出现了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形,一步一步,朝着高高的王座走来----那个陌生的虚影,令所有人都分辨不出身份。
    “百官上殿觐见!”大内总管黎缜站在门口,高声宣告。所有文武百官震了一下,不得不列好队,鱼贯入内,匍匐在丹阶下,山呼万岁。
    “众卿平身。”王座上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,略微沙哑,带着一丝明显的紧张和不知所措,却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口声。
    那一瞬,所有人都吃惊万分----是她!怎会是她?!
    那个坐在王座上的,居然是白帝那个疯了的独生女儿----公主悦意。
    百官震惊莫名,几位藩王更是措手不及。然而,不等那些人有任何机会提出反对,一道耀眼的白光从大殿最高处落下,仿佛霹雳一般地照亮了整个大殿:“时间已经到了----白族的最后血裔,伸出你的双手,承接这大陆的命运吧!”
    光柱落在皇帝的金座上,笼罩着高高在上的年轻女子。
    曾被金锁链锁着的疯癫公主已经戴上了帝冕,一身光华灿烂,用清澈的眸子注视着底下无数双置疑和震惊的眼睛,对着百官伸出手来,那一枚代表着皇权的神戒从天而降,不偏不倚,正好套上了她右手的无名指!
    悦意抚摩着右手,对着殿下所有人缓缓开口:“奉天神之命,白族公主悦意,愿在此接过皇天神戒,成为空桑的主宰者----从此竭尽心力守护云荒,不敢有误。”她的语气清晰而平静,面容宁静而明亮,毫无疯癫的迹象,在光芒映照下隐隐如冰雪。
    所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气----悦意公主,原来并不像是传说中的疯子!
    “吾皇万岁,万岁,万万岁!”
    百官山呼万岁的声音从紫宸殿里传出来,一直传到了火场尚自混战的人群里。缇骑和骁骑两方的人马顿时住了手,愕然地看着,一时间不知所措。
    “不是吧?”都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“悦意……悦意当了皇帝?”
    “是的!”有士兵气喘吁吁地来报,“伽蓝白塔的女祭司降临了!她带来了神谕,说白帝因为背弃誓约得到了天罚,被天雷诛灭。白族任期还有两年,所以,由他的女儿、白族唯一的正统血族----悦意公主继位!”
    “开什么玩笑!”都铎失声大喊,“天罚?帝君是被谋杀的!”
    然而,话音未落,“飕”的一声,一支箭激射而来,打断了他的话,也让他忽然清醒了过来,出了一身的冷汗。
    是的,空桑女祭司代表了至高无上的神,肩负着维护云荒皇权交接的重任。既然她开了口,说帝君是被天诛,有谁又敢来推翻她的论断?----更何况,白帝密诏白墨宸入宫,昨夜冬雷震震,这些都是有目共睹的事情!
    “哈……哈哈哈!”另一边的骏音也是颇为意外,忍不住笑了起来。
    太可笑了……他们这些人拼尽了全力血战一夜,到了最后,当上皇帝的却是那个疯女人?所谓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,就是如此么?
    然而都铎显然没有骏音这方那么好的心情,他扭转马头,在人群里四处搜索,然而兵荒马乱中,哪里还看得到镇国公府的人马?“该死!”都铎骂了一句,咬牙,“到了这个时候,居然抽身自己先走了?”
    他刚拨转马头,忽地有一骑飞速奔来,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。
    “什么?”都铎有点不敢相信,“慕容隽居然……”
    “是的。”那一骑的人脸上戴着面具,压低了声音,“镇国公说了,接下来就由他来引开白墨宸的人马,请大统领带领缇骑突围,在我们事先约定的地方集合,等待消息。”
    “哦。”都铎长吸了一口气,改了脸色,“想不到那个看似白面书生的家伙,倒也有几分血勇!到这个时候居然还敢以身做饵掩护兄弟撤退!----告诉你家公子,我都铎不是过河拆桥的人,既然收了钱,一定会为他血战到底!我们回头再见!”
    他不再恋战,立刻且战且退,带着人马朝宫门外撤去。
    “穆先生,现在我们怎么办?”骏音没有立刻追,有些迟疑地回头,看着身边的青衣谋士,指了指远处紫宸殿的方向,“那个女祭司是不是一时发昏了?居然扶持悦意那个疯丫头登基!----我们要认可新帝么?”
    穆先生沉吟了一瞬,摇了摇头:“不,先找到白帅再说!”
    骏音看着已经成为灰烬的药膳司,有些迟疑:“可是,墨宸他……”
    “不,白帅绝对不会出事!”穆先生却立刻斩钉截铁地回答,“我的主人是命中注定的强者,天下的霸主,却不可能在区区一场大火里就这样死去!”
    骏音一时无语。
    这个穆星北还真是有意思。无论是英雄还是凡人,置身如此火窟,必然百无一还,而他却是如此的自信,仿佛白墨宸的生死他早已洞察。这种狂热,几乎已经超出了一个幕僚的范畴----这个青衣谋士活着的所有意义,是不是就是亲手铸就墨宸的帝王之路?
    然而,就在那一瞬间,那一边忽然传来了一个狂喜的声音:
    “白帅……白帅在这里!”
    一语出,马上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一起转过头去。清晨终于到来,雨渐渐歇止,浓密的乌云却不曾散去。天光透过乌云的间隙射落。笼罩了这座云荒中心的城市。
    白塔之下,赫然已经是一个修罗场。
    下了一夜的雨已经转小了,淅淅沥沥地敲击在冒着烟的废墟上,发出嗤嗤的声音,瞬地变成无数股细小的白烟。这里是大火最先燃起的地方,药膳司的前厅。
    “白帅!”战士从只剩下残垣断壁的房子里,看到了一角衣服的影子----所有人顿时聚集了过来,合力清除那一片废墟。
    那是药膳司最里面藏药的内室,虽然隐蔽,但也已经被烧得惨不忍睹。焦黑的大梁旁靠着一个人----他面容被熏得漆黑,满身都是血和火的味道,然而却是神奇地安然无恙。他的手里,甚至还握着那一枚被合二为一的虎符。
    “天啊!”战士们惊呆在原地,半晌才发出狂喜的喊声,“是天神保佑了白帅!”几十双手伸了过来,昏迷的人立刻被欣喜若狂的战士们抬起。
    然而,在被抬上马背的那一瞬间,那个人醒过来了。
    “夜来!”他下意识地脱口,挣开了那些手,跳下地来,“夜来!”
    白墨宸仿佛疯了一样返身入内,不顾一切的推开了那层层叠叠还在燃烧着暗火的木头,似完全感觉不到疼痛。“嗤”的一声,有血肉烧糊的刺鼻味道。然而,那一根有合抱粗只怕连二十人都挪不动的巨木,居然在他一推之下轰然断裂!
    忽然间,白墨宸怔住了,不敢相信地低下头去。
    ----左手!他的左手居然完好无损!
    只有一道淡淡的金色痕迹,留在原先被一刀斩断的地方。他抚摩着自己的手臂,那一瞬间,忽然记起了昏迷前听到的那个神秘莫测的声音。那个声音在烈焰中问他,是否愿意付出任何代价----难道……这一切都是真的?不是垂死的幻觉?
    “夜来……夜来!”一种侥幸涌上了心头,他不顾一切地用完好的双臂清理着地面上杂乱的废墟,呼唤----不知道是不是错觉,他陡然觉得自己身体里充满了一种奇特的力量,那根需要十几个人才能挪动的焦木,居然被他单手给推了开去!
    当眼前的那一根木梁挪开后,底下赫然露出一具清晰的人形。
    倒塌房屋的最深处,压着一个遇难女子的遗骸。火烧得太猛烈,居然将那个人烧成了只有三尺多的枯黑焦骨,仅凭散落在旁的发髻才能判断出是个女子。这个女子的腰部被落下巨木压住,砸得粉碎。她的双手保持着伸出的姿态,拼命地向前,十指都用力地深深插到了地上,竟然将铺了玉石的地面都抓裂,显然在被活活烧死之前经历了极度的痛苦。
    伽蓝城的十月,冬雨落在脸上冰冷如雪。
    白墨宸在雨里单膝跪下,默默凝视着那具尸体,半晌,俯身从旁边捡起了一支簪子,放在眼前细细地辨认。簪子在烈火里被灼烤了许久,已经有些变形,轻轻一抹,表面上那一层漆黑簌簌而落,露出了灿烂的金光----穿珠子的金线已经融断了,那些珊瑚珠变成了漆黑色,一粒一粒散落在她的脸旁,宛如凝固的泪。
    那是他送给她的礼物,她戴着它为他跳了最后一支舞。
    那一瞬,眼前掠过血和火,她穿着白色舞衣蹁跹的样子渐渐隐没。白墨宸无法克制从内心涌出的战栗,俯下身去,用双手去抱起那一具枯黑的尸骸----然而焦脆的骨骼在一碰之下立刻寸寸碎裂,瞬间便支离破碎,怎么也无法收拾起来。
    白墨宸猛烈地一震,看着在自己手掌心里寸寸断裂的焦骨,颓然跪倒在大雨的废墟里,沉默片刻,忽然发出了负伤猛兽一样的大叫!
    原来一切都是幻觉……她死了。她毕竟还是真的死了!就在他的眼前被大火活生生地吞噬,变成了一堆枯骨!这一切都是真的……都是真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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