羽·赤炎之瞳 第六章 君臣之义-《羽系列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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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白帅?”黎缜看清了是谁,大惊失色,“您怎么……”

    “抱歉,来得急,惊扰了。”对方却来不及多说,言简意赅地提出要求,不容拒绝,“我想面见帝君,有急事禀告。”

    已经四更了,欢宴了一天的白帝总算有了些昏昏的睡意。怀里的美人也有些倦了,张开檀口微微打了个哈欠,倚在案上,伸手摘了一枚朱砂果。她的指甲上染着一层透出荧光的朱红色,和果子的颜色相遇,显得有些俗艳。

    “啪!”忽然间一个耳光落在了她脸上,她一声尖叫地被推了开去。

    “一点都不一样!”白帝忽然间烦躁起来,“赝品,赝品!”

    周围的侍女舞姬看到帝君忽然毫无预兆地发怒,吓得瑟缩在一边。正当两位宠妃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时,门外忽地传来了一声低语:

    “帝君,白帅求见!”

    狂躁中的白帝忽然间安静下来,那一瞬,他眼里闪过一丝奇怪的光。“是么?来得正好!”白帝凝固的表情忽然间动了起来,吐出一口酒气来,挥了挥手,“都给我退下吧!”

    门无声无息地开了,冷风从外面吹了进来,大殿里的烛火猛然动了几动。

    那个高大挺拔的军人站在门口,看着大殿里奢靡放荡的景象,眼神却依旧如同刀一般冷冷不动,有一股肃杀凌厉的气息。妃子宫女们屏声敛襟鱼贯退下,而天香毕竟是青楼出身,有些不知好歹,知道这就是云荒百姓口中说的“白帅”,不由好奇地偷偷看了他一眼。

    “还不滚?”白帝忽然一脚踢在她背上,“贱人!”

    天香惊呼了一声,一个踉跄扑在地上,额头向着尖利的桌脚撞去。正要血溅破面时,横里忽然有一只手臂伸过来,牢牢地托住她的肩膀。

    “小心。”白墨宸将她扶起,淡淡地说了一句,“快走吧。”

    天香惊惧交加,再不敢看他一眼,急忙匆匆地冲出门外去。

    白帝看着新宠花容失色的离去,嘴角噙着一丝令人猜不透的笑,忽地笑了笑,“墨宸,你的女人缘看来果然比我好多了啊……”

    帝君的笑容阴森,换成一般臣子早已冷汗满身,然而白墨宸似乎并不像其他人一样畏惧这个喜怒无常的帝君,只是淡淡回答:“墨宸只会打仗,对女人是一窍不通。如果我真的有本事,悦意早就回心转意了吧?”

    他没有称自己为“臣”,帝君也没有称自己为“朕”。

    ----在外人面前,他们恪守从君臣之礼,然而当殿门关上,只有他们两人相处的时候,他们的谈话方式便会变得随意而奇特。这种态度,不像是帝君和臣子,不像是岳父和女婿,反而更像是一对出生入死多年的铁杆兄弟。

    白帝的笑声渐渐歇止,仿佛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,蹙眉摇了摇头:“那个丫头,实在不知好歹----嫁给你哪里委屈她了?居然还老想着和人私奔!实在是丢脸……”

    “都已经过去了,”白墨宸很快截断了这个话题,“悦意如今好么?”

    “不好也得好,”白帝冷笑了一声,“宰辅的黑甜香很管用,服一次可以让她乖乖的待上三五天。终于不再给我添麻烦了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?”白墨宸脱口低呼----为了让桀骜不逊的女儿安分,白帝居然给自己的亲生女儿用了这种会上瘾的药物?!云荒的帝君,这个十年前就和自己结下生死盟约、一起登上权力顶峰的人,忽然间变得令他如此陌生起来。

    “怎么?疼疼了?”白帝斜觑了他一眼,“这次回来,有空去看看她吧。”

    白墨宸应了一声,双拳在膝盖上握紧。

    “殷仙子没事吧?”白帝又问,“海皇祭上看到她不小心落海,很让人悬心。”

    “没事,只是受了一点惊吓而已。”白墨宸仿佛不愿在白帝面前多提这个女人,很快转开了话题,慎重道:“墨宸这次从前线秘密返回,其实是有重要的事面禀帝君。”

    “噢?”听到对方忽然用了敬语,白帝眼神一闪,也坐直了身体,压低声音道:“正好!我也有一些重要的事情想和你商量。”

    白墨宸微微一愕:“那帝君先说吧。”

    “不,”白帝挥了挥手,“你先说。”

    白墨宸点了点头,探手入怀,拿出了一个东西放到了案上,小心翼翼地推了过来,直抵白帝面前----那是一个沉甸甸的陶土瓶子里,瓶子已经四分开裂,外面用绳子绑扎着,上面用朱漆火印密密封住,用小刀划了一个尖锐的三角符号。

    “这是什么?”白帝蹙眉,不解。

    “这是我派去冰夷内部的一队刺探者舍命送回的东西,”白墨宸伸出手,解开了瓶子外面绑扎的绳子,瓶子砰然分裂。然而瓶子里装满了一种奇特的液体,幽蓝而柔软,在容器碎裂的时候却又没有漫开,反而仿佛凝固的胶体一样停滞在了那里,颤巍巍的抖动,在烛火下折射出奇怪的光泽。

    ----那种光,是云荒大地上任何一种物质从来不曾有过的。

    “这可能是来自于巫咸提炼出的某种药物,”白墨宸从怀里拿出一封用金边密封的防水信函,展开来推给白帝,“这一封密报,是我派出去的十九人小队舍命送回的----里面包含了冰夷一个极大的秘密。”

    白帝俯过身,拿起了那一封信,看到上面还沾染着血迹。他在灯下展开密报,默默地看了一遍,脸色越来越凝重。

    “据我所知,这几十年来,冰夷一直在进行一项极为秘密的计划,”白墨宸低声道,“被称为‘神之手’。那个计划极其机密,只有元老院的十巫才知道。我派出去的人没有打探到全部的消息,只依稀知道‘冰锥’和‘神之手’行动即将展开。”

    “‘冰锥’和‘神之手’?”白帝蹙眉。

    “‘冰锥’,肯定是为了取道寒冷的北方大海。‘神之手’,肯定是为了对付一些重要的目标。”白墨宸的手指在案上划着,“我怀疑冰夷企图偷偷潜入云荒,带着那些在这种东西里培育出的怪物,来袭击我们的后方!”

    白帝默不作声地吸了一口气,喃喃:“这些人也太疯狂了。”

    “如果冰夷猝然出现在云荒腹地,譬如叶城和帝都,只怕缇骑和骁骑都会抵挡不住。”白墨宸低声,“幸亏现在还来得及----据我所知冰锥还尚未下水,此刻出动还来得及。要趁着他们来不及有所行动之前,一举突破他们的防线,使他们首尾不能相顾,也分不出手去进行什么‘神之手’计划!”

    白帝听着,默默颔首,却不发一言。

    “墨宸,你计划得很好,”许久,白帝笑了一笑,伸出指甲在那块凝胶上弹了一弹,“不过在这个当儿上,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让你去做,恐怕不能给你这一年的时间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?”白墨宸有些意外。

    空桑多年的死敌便是冰夷,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?

    “一年啊……呵,”白帝笑了一声,喃喃,“一年后就算你灭了冰夷,替空桑永久拔除了后患,可到时候这天下,又轮到谁来坐了呢?”

    白墨宸蓦然一惊,看了帝君一眼,仿佛有雪水从头顶泼下。

    毕竟君臣多年,那一瞬间,他完全明白了。

    “我说过,我也正好有事找你商量,”白帝忽地笑了一笑,将另一只手抬起,放在爱将面前:“你看这个。”

    ----在白帝右手的无名指上闪烁着的,是空桑帝君的身份象征:皇天神戒。白帝轻轻摩挲着这枚具有传奇色彩的戒指,恋恋不舍,目光里流露出权欲和阴狠来。

    “还有两年,我就要脱下这枚戒指了,”白帝沙哑着声音,给自己倒了一杯酒,一饮而尽,“枉费我昔年费尽心力将它得到手,可这十二年的光阴,却实在是太短暂了……”

    白墨宸静静地坐着听着,身体挺拔如标枪,眼神却微微一变。

    “前几天的海皇祭上,玄王居然公开讥讽我,就说算我一意孤行的支持你出兵海上,但最多也不过两年的时间而已!”白帝冷笑起来,用戴着皇天的手拍击着桌面,“你听听,你听听!时间越来越近,那家伙也越来越嚣张了!”

    白墨宸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,显然也是知道玄王的飞扬跋扈。

    “如果等玄凛那小子登了基,墨宸,你我的好日子就到头了,”白帝呵呵冷笑了一声,“我还能退回族里当白王,而你呢?到时候,别说灭冰夷了,可能都会变回一介平民!要知道玄之一族一直对你在军中的威望非常忌讳,早就欲除之而后快。”

    白墨宸沉默了良久,低声,“帝君想怎么做呢?”

    白帝低声:“我和宰辅商量过了,想让你从西海即刻撤军,班师回朝。诏书我都拟好了,正准备海皇祭结束就秘密发出,不料你倒是先回来了----我们君臣真是同心同意。”

    白墨宸一震,脱口,“宰辅?”

    宰辅素问和他,从十年前起就是合力将白烨推上帝位的两功臣,可谓是白帝一朝的文武肱股。如今帝君既然是和宰辅合议过了,那么,就意味着这件事差不多已经有了最终的决定,他的意见,已经不能扭转最后的结果。

    白帝笑了一笑:“我要你回来帮我做更重要的事。那就是……”

    帝君微妙地笑了笑,刚要说什么,忽然想起什么似地闭上嘴,竖起手指放在唇上,做了个噤声的手势。白墨宸一惊,瞬地按剑而起,警惕地四顾----然而行宫殿堂内空无一人,连风都没有吹进来。

    “要小心哪……”白帝忽地笑起来,手指落在右手的那个戒指上,指尖敲击着那块蓝色宝石,带着意味深长的笑,“传说这个东西有灵性,我要说的话,绝不能让它听见。”

    白墨宸点了点头,有些敬畏地看了一眼那枚戒指。

    是的,他知道白帝指的是什么:传说中七百多年前,当时的青帝青宁也想独霸王位,经过了严密的筹划,准备在海皇祭上囚禁其他藩王,发动政变。一切都准备得滴水不漏。然而,奇迹忽然发生了----在举事前夕,一夜之间,居然有天雷击中了紫宸殿。床幔犹自完好,美人依旧无漾,唯独床上拥着宠妃入眠的青帝却化成了一堆灰烬!

    在百官震惊的注视下,那个野心勃勃的霸主就这样化成了片片飞灰,随风消散。床榻上,唯有那一枚皇天戒指存留,依旧闪烁如新。

    “看到了么?这就是神谴!”

    那一瞬,伽蓝白塔顶上长久紧闭的神庙忽然打开了,空桑女祭司疾步走出,站在塔顶举手向天,厉声对震惊的百官宣布:“神在注视着每一任帝君,在誓碑前发过的誓言不可反悔。若有不遵者,天人共诛!”

    那之后,类似的事情又发生了好几次。

    数百年来,先后有五任帝君离奇暴毙,那些人,有的已露兵戎夺权之相,而有的却还是在声色不动地暗中进行----然而,无论明里暗里,那些野心家终究逃不过上苍之眼的注视。每一任以奇怪的方式暴毙,从未有人成功。

    已经九百年了,每当云荒的格局即将失去平衡,六王共政局面即将打破、战祸即将到来的时候,可怕的神谴便会自天而降,来去如电、以无可阻挡的力量,将那些独夫和霸主在一夜之间化成灰烬!

    这是令整个云荒都敬畏战栗的力量。

    此刻,面对着欲言又止的帝君,白墨宸坐在空旷的大殿内,看着在灯下闪耀着的皇天神戒,神色缓缓变化,低声道:“在下已经知道您的心意。”

    “哈哈哈,好,不愧是和我出生入死过来的心腹爱将!”白帝放声大笑起来,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,凑过来对心腹将领道,“其实我有这个心思已经很久了,但真正让我下决心的,却是两天前闯入海皇祭的那个天官苍华。”

    “天官?”白墨宸惊讶。

    “是的,”白帝的笑意有些诡异,望着窗外的天空,低声,“他说湛深多年前就曾经预言过,‘九百年后,世当有王者兴’----你说,那个王者,不就应验在朕身上么?”

    白墨宸猛地一惊,无法回答。

    空桑虽然是君主临国,但从精髓上来说,却是一个深深信仰神权的国家,对神谕和星象看得很重。而天官更是天下最精通占星术的人,如果此话从天官苍华嘴里说出来,那自然不同寻常,难怪白帝听了后就动了心。

    他想要永远保留这枚皇天!也就是,要发动内战,寻求永恒的王位!

    白墨宸的手无声的握紧,嘴唇紧抿,没有立刻回答。将计划和盘托出后,看到心腹爱将没有立刻表态,白帝的眼神变得尖锐起来,阴冷地盯着他,“怎么?当初,你能替我把那件事做得滴水不漏,现在你却犹豫了?”

    白墨宸看着白帝那双狭长的眼睛,微微一凛。那双眼中射出和十年前一模一样的光芒----犹自记得多年前的那个雨夜,自己和素问聚集在当时还是二皇子他的密室里,他提出了同样的问题,狭长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,凝望着他们两个人。

    他当然知道这种眼神意味着什么。

    那是到了一个重大抉择关头,审视谁是同伴、谁是敌人的目光,绝不会容情!他们三个人曾经联手改变了一个时代,将这天下都收入囊中。如今,十年后,当第二个十字路口即将出现的时候,他自然知道白帝会如何选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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