羽·赤炎之瞳 第六章 君臣之义-《羽系列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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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只是沉默了片刻,空桑元帅挺直的身体微微往前折了一下,断然地回答:“帝君于我有知遇之恩,若要争夺永久的霸主之位,墨宸自然愿为您披荆斩棘。但是……”

    说到这里,他停顿了一下,似乎在酝酿下面该怎么措辞。

    “但是?”白帝却有点不耐烦了,眼睛眯了一下。

    “但是,有一件事情我却不能答应帝君,”迎着这样的目光,白墨宸却忽然抬起了头,毫无躲避地回答,“那就是----绝不能在此刻下令让大军从西海上撤回!”

    “什么?!”白帝蹙眉。

    “恕在下直言,现在绝对不是挑起内战的时候。”白墨宸面沉如水,声音也是铁一样沉甸甸,“目下冰夷拥兵海外,虎视眈眈,借着破军复苏的传言,蠢蠢欲动----在这个时候如果从海外撤回大军,不仅西海多年战果瞬间化为乌有,海上屏障一撤、群狼更会蜂拥而入。到时候我们内外交困、腹背受敌,后果将不堪设想!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白帝静静地听着这些谏言,脸色阴睛不定。

    “帝君要想成就永恒霸业,其实事情并非不能两全。如今还有时间。”白墨宸继续道,耐心的解释,“如果帝君肯全力支持墨宸在西海上的战争,用一年时间先灭除外患,到时候再杀回大陆,又有何事不可成?”

    “别说了!”白帝陡然拍案,打断了他的话。

    那一掌拍得重,白墨宸一震,抿紧了嘴唇,不再说话,却依然保持着身体笔直、上半身微微前倾的姿态,毫不回避地凝视着盛怒的白帝,眼神并无动摇。

    “到时候再班师回朝?”白帝冷笑了一声,“到时候还不知道是谁的天下!”

    “事有轻重缓急,帝君当以天下为重……”白墨宸低声反驳。

    “天下为重?那也要是属于我的天下才行!欲攘外,先安内!”然而白帝根本不听,又一掌拍在了案上,“这件事朕心里已经盘算很久了,目前时间只剩下两年不到,事情已如箭在弦上。朕和宰辅已经达成了一致,你不必多言!你也不要回西海了,接下来马上跟随朕回帝都,密议大事。”

    那一瞬,注意到帝君已经将称呼从随意的“我”换成了代表无上权力的“朕”,白墨宸沉默了许久,终于只是点了一点头:“是。”

    他微微一躬身,将桌上那个破碎的陶罐重新绑好,又卷起了那封带着血的密信。

    “帝君,您知道么?”他望着手里的那个罐子,声音有一丝难以觉察的颤抖,“为了送出这个消息,这些年来,有两百多个云荒的好男儿陆续牺牲在冰夷的虎穴里!----我连夜赶回,也是为了提醒帝君沧流冰夷的阴谋,而帝君……”

    “文死谏,武死战,墨宸,你可别弄错了自己的位置,学那个不知好歹的天官----”白帝挥了挥手,似乎再也不想和他多说,“朕累了。如果还有话要说,三天内到帝都来!否则,就永远不要在朕面前出现了!”

    白墨宸叹了口气,只道:“是。”

    当空桑的元帅离开后,行宫大殿里便陷入了彻底的死寂。

    白帝狭长的眼睛又眯了起来,望着案上精美的鎏金铜人灯,喃啁地对着空气开口:“如宰辅所预料的一样,墨宸他果然不大情愿啊……”

    “是啊。”背后传来帘幕拂开的声音,一个老者清癯的身影显露在黑暗深处,高而瘦,如同一只灰白色的大鹤----在内秘密旁听君臣对谈的,居然还有另一个人。

    “白帅如果不肯配合,那事情就棘手了,”宰辅叹了口气,忧心仲仲,“缇骑大统领都铎虽然效忠帝君,然而此人贪恋金钱,未必可靠。而驻守两京的十万骁军的统领骏音又是白帅昔年战场上的刎颈之交,对其忠心耿耿----缺了白帅,帝君若要发动政变,只怕没有足够的人马可以控制局面了。”

    “该死!”白帝沉默了片刻,狠狠一掌击在案上:“墨宸也算是和我们一起出生入死过来的人了,为何在这种关键的时候居然犹豫起来?”

    “帝君息怒,”宰辅拿出水烟吸了一口,“看来,墨宸他也有自己的打算啊……”

    “什么打算?”白帝悚然一惊,不由自主地脱口,“莫非……他也想称帝?”

    “咳咳……说不定微臣只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,”宰辅看到帝君眼神的变化,在暗影笑了一笑,“白帅不赞同帝君,或许只是一时没有转过弯来----他不是不识时务的人。”

    “希望如此,”白帝喃喃,“朕真的有点舍不得墨宸这员大将。”

    宰辅抽了一口水烟,森然道:“十年前,大皇子也曾不舍兄弟之情。”

    白帝一惊,只觉背后冷汗涔涔而下,心中那一缕犹豫顿时熄灭。

    这个提醒一针见血。十年前,他、素问、墨宸三人密谋篡位。然而当时作为首席幕僚的首尾两端,居然将他们的密议透露给了当时在位的皇兄白煊----按理说,一旦知晓了兄弟有篡位之心,皇帝会立刻下灭门诛杀令。然而可笑的是,他那位一母同胞的兄弟虽然荒淫,却在手足之情上流露出了同样的昏庸,居然对唯一的胞弟起了宽恕怜悯之心,没有立刻诛杀,反而只是想采取怀柔之策,令他迷途知返。

    就是那么短短的一犹豫,白帝得到了喘息之机,立刻发动了深宫杀局,那优柔寡断的皇兄就这样不明不白地丢了性命,连带着他的无数宠妃和一对儿女,一起成了黄泉冤魂。

    在这样的权力巅峰上,任何一丝软弱容情都是危险的。

    十年前是这样,十年后,也是如此!

    白墨宸从行宫里走了出来,外面已经是五更天,冷雨密集,寒风吹得人睁不开眼睛。帝君既然未曾休息,黎缜便领着内侍在阶下一直等待,见白帅出来,便上前一步迎接他。然而似乎体力不支,身体一晃,幸亏白墨宸眼疾手快,一手托住。

    “总管多小心身体。”白墨宸拱手,“在下告辞。”

    “白帅也要小心啊。”黎缜在背后极轻地说了一句。白墨宸霍地站住身,回头看了一眼大内总管。黎缜站在那里,一张富贵白胖的脸上露出了高深莫测的表情来,对着他轻轻摇了摇头,却没有说出什么话来。

    白墨宸点了点头,转身上了马。

    这个黎缜,一直是个令人捉摸不定的人。身为大内总管,然而多年来从不结党营私----即便是宰辅素问权倾朝野,他也不曾对其有过谄媚。让人觉得这个六十多岁、历经了三任帝王的总管是个看不透的人,不知道他到底站在哪一边。

    十年前,当他们三个人密谋政变,一举诛杀了白帝白煊之时,一夕之间深宫血流成河,伏尸遍地。然而这个有能力影响政局的人,虽然身处内宫却一直按兵不动----没有表示支持,也没有表示反抗。

    直到白烨坐上了王座,他才不动声色地站到了阶下,对来朝的文武百官展开黄绢,宣称先帝白煊因纵欲过度而一夜暴毙,二皇弟白烨即时继位,君临天下。

    那一刻,他们才知道这个人终于站到了他们一边。

    正因为有了黎缜的率先表态,这一轮白族内部的政权交替并没有引起其它藩王的异议和不满,白煊驾崩了,他唯一的弟弟自然是理所当然的继承者----甚至,没有人再关心那一对原本也可以继承王位的孤儿去了何处。

    这世界由来是强者的天下,谁会怜惜孤儿寡妇?

    十年转眼过去了。如今帝都又是山雨欲来之时,这一次,他又会如何呢?

    白墨宸翻身上马,沉吟着往外走去。夜雨细密,转过一条街,便看到了街角暗处站着的那个青衣谋士,打着油纸伞,高挑清瘦,脊背微微躬着,宛如一只霜中的老鹤。

    穆星北已经在外面等了很久,此刻见到主人回来,赶忙迎上去,脸上显出忧虑的神色来,望了一眼灯火通明的行宫大殿:“如何?”

    白墨宸摇了摇头,面沉如水:“帝君要逼我入火坑。”

    穆先生猛地一震:“难道……帝君真要背弃誓碑盟约、试图独霸天下?”

    白墨宸看了谋士一眼,苦笑:“穆先生真是神机妙算,一切都如你所说,帝君甚至要我撤军西海、助他镇压六部----我苦谏而不得,只能等明后天入京再做打算。外患未灭、内乱又乱,希望帝君能悬崖勒马,不要做出这等事来。”

    “不可!”穆先生失声,“属下说过,天象有异,白帅万万不可入京!”

    “天象?”白墨宸在夜雨里按辔而行,冬日冰冷的雨轻敲着他的盔甲,发出清楚而短促的叮当声,仿佛周身都有刀兵过体。空桑的元帅低着头,微微咬着牙,两侧咬肌微微鼓起,有一种狠厉的表情。许久,忽地发出了一声冷笑----

    “我命由我,不由天!”

    穆先生一震,抬起头看向自己辅佐多年的主人。

    稀疏的雨幕里,白墨宸坐在马上,仰头看向漆黑的夜空,双颊瘦削,仰起的下颔线条显得冷峻,有一种豹般的轻捷强悍----那一瞬,穆星北心里忽然便是一片豁然。

    是的,天象凶险又如何?预言不详又如何?

    像白帅这样的男人,是天生的霸主,从来不会被所谓的“不详之兆”击倒的,不战斗到最后一刻他绝不会放弃----而不到最后一刻,胜负谁也不能定!

    穆先生抖擞了精神,问,“那么,接下来要怎么做?是要撤兵西海,还是……”

    白墨宸不再说话,鞍辔缓行,转入了暗巷里,似是心里在权衡利弊,对着随行的穆先生点了点头,开口:“立刻替我飞鸽去往西海前线,分头告知‘风林水火’四大将领----”

    白帅从马上俯下身,在心腹幕僚耳边低声吩咐。

    然而奇怪的是,穆先生耳边却什么声音也没有----就在那一瞬间,仿佛是为了听清楚两人在说着什么,暗影里有什么东西轻微地动了一动。

    就在那一瞬间,耳边风声一动,白墨宸忽地长身掠起!

    他一按马背,整个人便箭一般地朝着暗处飞去,动作利落敏捷如猎豹。十二铁衣卫还没赶上来帮忙,只见他半空中一探手,抓住了什么。喀嚓一声响,有骨头被生生捏碎的声音传来,伴随着半声沉闷的惨叫。

    白墨宸瞬地从黑暗里折返,手里提着一个人,重重地摔到了冷僻的巷角。那个人在冷雨里抽搐着,脸色青白,喉头软骨已经破碎,只是一时未曾气绝而已。

    穆先生倒抽了一口冷气----那是属于修罗的一面。

    “帝君的动作还真是快。”白墨宸冷冷一笑,“我前脚刚离开,他后脚就暗地派了人来跟踪了----你是缇骑的密探吧?”他毫不留情地抬起脚,狠狠踢在那个人的肋下。又是一声骨头断裂的脆响,那个人痛苦地蜷缩成了一团,连连点头。

    “该死!”白墨宸低声怒斥,“都铎那家伙也跟着帝君站在一起?”

    “不稀奇,”穆先生叹了口气:“只怕除了白帅,所有人都站在帝君一边吧?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白墨宸没有说话,从地上提起那个奄奄一息的家伙,伸手一扭,只听咔嚓几声响,抖断了对方的肩肘关节,在惨叫声里一扬手,将那个人对着陋巷墙头扔了过去!暗夜里,没有听到那个人落地的声音,显然是被黑暗里的某些人接住了。

    “回去告诉你们头儿!”白墨宸冷笑了一声,声音冷厉如刀,“日后要跟踪我,就让他自己亲自来!----这些不入流的杂碎,来一个撕一个,别有去无回白白的浪费了!”

    细雨声里,有簌簌的脚步声沿着墙远处,最终再无声息。

    白墨宸凝望着四周,眼里露出了一丝冷笑,忽地道:“先生。”

    “白帅有何吩咐?”穆先生立刻上前。

    “我们要开始布局了。”白墨宸语气决断,毫不拖泥带水,“对手已经开始行动,我们也绝不能慢了手脚。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穆先生眼睛一亮,“白帅是要向帝君宣战了么?”

    “不,还不是宣战----冰夷未灭之前,我不想轻易挑起内战。所以……”白墨宸在马上微微弯下腰,在幕僚的耳边说了一段话----这次他一共说了三道命令,每一道都短促而清晰,穆先生越听越是佩服,眼神凝聚如针。

    “以上三件事,立刻找人去办,十二个时辰内必须有回音。”白墨宸握紧马缰,冷冷地说,“西海,京畿,大内,兵分三路,一刻也耽误不得!如今我们是在和那些人抢时间----就看谁布局布得快了!”

    “是!”穆先生领命,顿了顿,“那您呢?”

    “我?”白墨宸冷笑,“帝君既然下了命令,我自然是要奉召进京的。”

    “不行!”穆先生脱口,“此行太凶险,白帅就算真的准备入京,也必须找到可靠的人来保护您,否则绝不可孤身犯险!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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